羊官

十八岁开始如今六十岁

六十岁里装订着整整四十二个拦羊春秋

第一次跟着白胡子爷爷拦羊

这也不懂那也不会

白胡子爷爷讲给他许多许多拦羊经验

讲给他许多许多故事

他懂了会拦了的时候

白胡子爷爷死了

他不孤独

有越来越多的羊儿和他一同出去一同归来

当第八把牧鞭用坏换上第九把的时候

父亲领回了一张乡政府的奖状

乡长高兴地拜访了他

和他一起喝了羊奶子茶

他和当官的接触多了敢和乡长开玩笑：

“你们是人官，我是羊官”

乡长拍着他的肩笑得前俯后仰

父亲很悠闲很娇傲

吹着口哨唱着《五哥放羊》

唱得太阳红艳艳太阳落了山

他的牧鞭是指挥刀

娇傲他是“千军万马”的指挥官

一天牧归

他发现八字角的羊儿没有归来

他动怒了骂这个该死的“士兵”

     竟敢不听他指挥

     找到后他笑着不再骂

     它生“孩子”了没有跟着羊群归

    “孩子”太小走不动它得照顾

     父亲抱着粘糊糊的小羊羔看着慈祥的老母羊

     第一次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皱起的眉头悟出了一个道理

     母爱是真诚的母爱是永恒的

     父亲四十二双长筒靴上记载着四十二年沉重的历史

     七十二把牧鞭书写着平凡而简单的岁月

     羊皮帽顶着风雨顶着满天星斗

     羊肚子手巾擦过汗水擦过眼泪

     一双粗糙而有力的手握碎数不尽的艰辛

     一副硬朗的肩膀挑着全家十几口人的生活

不知道他想什么

春天的太阳来了离大地很近

冷冰冰的土地被热乎乎闪光的犁铧

翻过后变得暖绒绒

去年的糜茬子地今年应该种土豆

葵花子卖不下钱了要变种另外的农作物

下乡的干部鼓励他养天麻

养天麻他也很担心怕荒废了土地

农技员说今年要种玉米新品种

他打不定主意究竟种良种还是种土种

新承包的那五百亩荒坡

听林业员的话就栽新疆白杨

父亲没事的时候圪蹴在院子里抽旱烟

吐着浓浓的烟雾不知道他想什么

父亲喜欢多子多孙不分不另

两个儿子结婚了有了孩子了还和他一块儿过

三儿子二十八了谈恋爱谈吹了

儿子不忧虑他很担心担心打光棍

四儿子的媳妇暂时不娶了

刚卖下的猪娃子钱要供二女儿念初中

父亲吃完饭的时候蹲在炕上抽旱烟

吐着浓浓的烟圈不知道他想什么

没说一句话

儿子在县城念高中

父亲怕他饿着肚子疼

大清早赶着毛驴驮着干粮进了城

招引街道上那么多的人看稀罕

他不害羞反倒得意

得意儿子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

见到儿子他从内衣袋里取出六十元

（数了三遍还是六十元）

递给儿子紧盯着儿子没说一句话

儿子懂那意思点点头洒了一串泪

走时儿子送他到桥头

父亲突然转回身

深情地看着儿子想说什么又没说什么

儿子懂那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他放心不下走出很远了还一步一回头